诗人写了十六年的诗,终于在诗坛有了地位。
这天,诗人的母校县一中请他去讲课,诗人提着一个旧黑色皮包和十六本书去了。诗人站在台上,台下是二千多名学生,几十位老师。
诗人咳嗽一声,对着话筒说,我很紧张,能不能请大家来点掌声。诗人的话像一道闪电,引得台下响起一阵躁雷。
诗人说,我很感动,谢谢大家。我是一中毕业的,还记得在一中听到的一句话:今天我以一中为荣,明天一中以我为荣。读书时,我的确以一中为荣,我上着县城最好的高中,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离开学校,我却没成为一中的骄傲。我在一家皮具厂里做流水线,如机器人一般地活着。唯一能够期待的是晚上能看会书,写上几句诗。我试着给报刊投稿,竟然发表了,这燃起了我的创作欲望。从那天起,我每晚都要写上一首诗。
可是,这改变不了我工人的命运,我白天还得像机器一样活着。我厂里的一个女孩,看着我挺顺眼,我也看着她顺眼,两人就住在一起。后来才发现,我们根本不是同一类人,我花钱买书,写诗。她认为那是没出息的玩意,写诗没挣什么钱,买书倒是花了不少钱。
我这么和她说,写出名了,会有钱的。
她问,要多久?
我摇头,会有那一天的。
这些话很快被柴米油盐打败了,她再也不听我说,挺着个大肚子对我吼,有本事,你去给我扛袋大米回来,别整天说些没用的。
我走出门,再也没回来。我知道,留在家,对她,对我,都不是件好事。
诗人有些哽咽,接着说道,现在想想,真是对不起她,还有我的孩子,他应该和你们一般大了。
诗人后来还说了很多,大多是从别人演讲稿上看来的,什么勤奋写作,要坚持,要善于观察发现身边的事……
诗人鞠了一躬,感谢学校领导给我这个机会,感谢各位同学、老师。我顺便打个小广告,学校外的书店有我的书卖,有兴趣的同学可以买来读一读。说着,诗人拿出一本书,现在,我要给十六位同学每人送一本,想要的同学可以排好队。
演讲结束,十六本书送完,人群散场,诗人也该走了。诗人转身时,发现前排角落里有一个黑影,他走过去,仔细一看,是一个穿黑衣服的少年。少年站了起来,问诗人,叔叔,您能给我一本书吗?诗人摊开手说,我没有了,你看见的,我刚才全送人了。少年指着诗人的黑色皮包,不对,您包里还有一本。诗人吃了一惊,包里的一本书他很少对别人提起,少年怎么知道的。诗人说,这本书不能送人的,你坐在最前排,来要书的人又不是很多,你应该能……
没等诗人说完,少年又说道,叔叔,请您把最后一本书给我。少年的眼睛充满诚恳,语气带有命令,让人无法拒绝。诗人想了想,摇摇头,不行,这本书任何时候都不能离开我。这些年写诗,我写出一身病,万一我突然去了,至少别人还知道我是个诗人。少年不想听这些,继续说道,即使是您儿子,也不行?诗人盯着少年的眼睛看了半分钟,摇摇头走了。
漆黑低矮的出租房,一个双鬓发白的中年妇女躺在床上呻吟。门被推开,进来一个少年。少年气喘吁吁道,妈,爸同意了,你看,这是他包里的书。爸还说,他现在忙,等你病好了,就带你去看海,看撒哈拉沙漠,看……少年看见,妈听着听着,双眼落下两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