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说，城里那么好的条件，你不去，非得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告诉我，为的是啥？”

儿子起身，给父亲倒了杯水，双手捧着送到父亲面前说：“爸，路途遥远，您辛苦了，喝口水。”

父亲端着茶杯左瞧瞧，右看看。杯子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了，花纹图案都磨得不见了踪影。父亲低头用鼻子闻了闻，一股腥味扑鼻而来，他掏了掏行李袋，对儿子说：“不用了，我带了水。”

父亲起身，走到儿子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吧嗒吧嗒流着泪说：“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我马上跟你们校长说，让他把你给调走。你放心，爸在教育局混了这么多年，这点关系还是有的。”

“我不走。”儿子的倔脾气一点都没变。

“如果你还在为当年的事而生爸的闷气，爸向你道歉。爸不让你和那个女孩在一起，是为你的前途着想啊！那个女孩子家里什么都没有，她只会拖累你的。”

“爸，你别说了，和那件事没关系。”

父亲盯着儿子的眼睛看，就像过去指儿子鼻子。“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么折磨自己，害得我和你妈在人面前都抬不起头。”

儿子沉默了许久，抬起头对父亲说：“我觉着，活着，还应该有钱以外的事。”

儿子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父亲，“对，爸眼里只有钱。你告诉我，没有钱你以后怎么买房娶媳妇，生儿子用什么养，爸妈老了怎么办，让他们上街当乞丐吗？”

沉默，再沉默。土砖房里就像刚发生一次大爆炸，远远的就能闻到硝烟味。

有人敲门，是个黑黑瘦瘦的男孩，“老师，妈妈让我给您送鸡蛋来了。”

父亲看见儿子像变了个人似的，嘴角泛着微笑对男孩说：“海娃，把鸡蛋拿回家，老师这还有很多没吃完呢。你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让妈妈多做点给你吃。”

“爸，你知道吗，刚才那个男孩八岁前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写，如今已经将四大名著看了好几篇。男孩有惊人的学习能力，他需要我。”

父亲沉默不语，似乎有所感悟。儿子趁热打铁，继续说：“村子里有很多像男孩这样有天分的，他们吃苦耐劳，白天一边学习一边帮家里干农活，晚上还来找我借书看。”

又有人敲门，是个漂亮的小女孩，“李老师，请您帮我看看作文。”

许久，父亲见儿子不说话，还是看着手中的小本子，红透了眼眶。父亲拿过小女孩的本子，歪歪扭扭地写着几百字。小女孩写的是她的父亲。她说她父亲很久没回家了，也很久没打电话来了。她不记得父亲长什么样，是高还是矮，胖还是瘦，笑起来有没有酒窝。她不记得父亲的声音了，是像鸟儿唱歌一样动听，还是乌鸦鸣叫一样悲伤。她问爷爷：“父亲长着什么模样？”爷爷哭了，转眼又对女孩笑着说：“你爸爸和李老师一样高高大大，是个了不起的人。”她对爷爷说：“让李老师当我爸爸好不好？”爷爷哈哈大笑，说：“好好好！”

父亲有些感动，用手揉了揉眼。

“刚才那个小女孩，她爸妈在一次意外中都去世了。她一直把我当做她父亲，我不能离开她。”儿子声音有些哽咽。

门又响了，校长来了，他对父亲说：“您儿子可是村里的功臣啊！是您教子有方。有好几个同学在他的教导下作文获了奖，要知道在您儿子来之前他们可是目不识丁。还有个同学数学也拿了个奖。我真高兴，我们村从来就没有这么辉煌过。”父亲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正如同儿子当年考上重点大学一样。校长叹了口气，接着说：“我知道，这里条件简陋了些，日子过得清苦。如果你们坚持要走，我也不勉强，不过我最后再替孩子们求您一次，让您儿子留下来吧！”

父亲泣不成声，豆大的泪如同大雨般不断从眼角涌出。他什么也没说，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笑了笑，脸颊两个酒窝，盈满阳光似的闪着耀眼的光。

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儿子回过头，对校长他们说：“感谢你们精彩的表演，我现在可以安心教书了。”可是谁也没有看到，他的眼角流下雨点般清澈透明的眼泪，他在心里说：“爸，我对不起您。我相信，迟早有一天您会理解儿子的，您会为我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