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望去，触目所及都是一排脑袋——男人的脑袋。我向来觉得男人的发型都是千篇一律的，彼时第一次细细看来，却不如此。

第一个脑袋的头发青而且亮，一律往后梳，伏伏贴贴的，是清汤挂面的感觉，从后面看脑袋便有些近乎心形。我猜他是外貌协会的，要不然不会梳得比女人还齐整。他还应该长着一张办公室的脸：白晰、刻板，整张脸都是多云天气。我一直期待他回眸，来验证我的猜测，他却一直注视着主席台。

第二个人的头发向四面八方炸开，一根根钢针直竖，活脱脱是板栗树上的毛栗子。我不知道这算是什么发型。但一般而言，这样的头发，一定有一张霸王脸，气场强大得将人推开到三米之外。世界上有些人生来就是低眉顺眼的模样，亦有人天生君临天下的神气。他明显是沉不住气的，身体一直在动，处处充满不耐烦，那样子仿佛要挣脱一条无形的绳索。手机响了，他走到会场外围去接电话，果然不属于眉清目秀型，国字脸，眼珠略凸，看人即为瞪人，除非笑，否则总是怒气冲冲的神气。

我想，像他这样的，在职场上应该不大肯吃亏吧，即使吃亏，也不吃暗亏。设若他满腹经纶，才气出众，那么他的个性就是他的王者之气。如果他并没有服众的大谋略、大智慧，那么他的个性，就是他的失败之处，我不知道他属于哪一种。

再过去的这一个人，明显对前途已经不抱指望，到这里来大概因为服从安排的结果。他一直想睡觉，可是鉴于这大庭广众，这明晃晃的灯光，以及主席台上名倾东南的讲师，这个觉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睡下去，所以他就一直这么苦撑着。他的头发也是往后梳的，细看去和第一位却不同，他的不那么平伏，有些细碎的小波浪，是风吹麦浪的样子，却不像麦浪那么美，细碎的头皮屑挂着，坐在他后面的人是无法忽视的。他也接了一个电话，眼神活泛起来，语言鲜活起来，一脸的柔情蜜意。

旁边再过去一个也还是中年男人，整个会场似乎都没有小鲜肉，女人也以徐娘居多。这爷们秃顶，便留长了左边的头发，盖过顶来，算是表达对美的向往。设若是我，不如直接全剃了，当个吃肉的和尚，岂不好呢。男人和女人毕竟不同，女人没头发就不像女人，除非尼姑，男人没头发还是男人。这位谢顶的爷们是一个活泼的汉子，培训休息时间，和几个美女聊得眉飞色舞，也许他们还不知道彼此姓甚名谁吧。让他秃顶是对的，对这么一个豁达的人，少一圈头发真的不算什么伤害，不妨碍他对生活的热爱和享受。

再过去还是头发困难症的大叔，只是他的秃顶略有不同，中间不遮不盖，敞亮通透，有些直面现实的坦荡。包容自己的缺点，喜欢自己，也不失为一种可欣赏的生活态度呢，譬如我就不在乎自己在香风细细的人群中那种醒目的村妇风。

再过去我就看不清了，反正都是男人，都是过客，反正都只是在清淡的培训里，在匆匆三天的短暂相遇里，各用自己的方式添加一些俗世浮欢。他们没有一个头发上色的，没有一个扎小辫子的，或者将中间的发头用发胶固定成一个山脊的。毕竟，已经人到中年，那些小张狂小刺激以及标新立异，早已经离现实而去了。大家各怀着职场的、家庭的、情感的心事，在责任重重的路上，步步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