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大街上匆匆地走着,走到一座公厕前,突然停了下来,不是想进公厕方便,而是看见公厕前面有人卖毛笔。
他喜欢写毛笔字,字写得一般,不好,也不丑,更谈不上有什么风格,除了过年过节给自家写几幅对联,从没派上别的用场,但他就是喜欢写,一天不写,生活中就像少了点什么。
写字很费笔。
如今的毛笔很贵,在这个小城,去文具店买一支毛笔,质量一般的也要一二十元,稍好一点的,要三四十元,再好一点的,就要百把元了。再贵的笔,写上几个字,就掉毫,写一个字掉一根,没写上几天,笔就成了秃笔,只好再去买,买得老婆经常给他脸色看。现在他看见地摊上的毛笔,就想买几支,他晓得地摊上的毛笔不会比文具店卖的毛笔好,但也不会差得太远,价格却便宜得多。只要你会砍价,五元钱就能买到一支。他走向了卖毛笔的地摊。
快走近时,他又停住了,他发现卖毛笔的摊贩脑子好像不太正常,正在犹豫,摊贩朝他招手:“买毛笔?”脸上露出了笑容,看上去又很正常。
他消除了顾虑,也笑笑,没有说话,拿起一支大号毛笔看。笔管不错,紫褐色,上有阴刻白字,很亮,标价80元。看了大号笔,又拿起一支小号笔,笔管同样不错,标价20元。他说:“这支大号笔,我20块买下。”摊贩说:“20块买不到,至少40。”他说:“20。”摊贩见他态度坚决,松了口,说:“30。”他举起那支小号笔,说:“小号笔我买四支,10块钱一支,大号笔买一支,20块,你卖不卖?”摊贩在心里算了一下,觉得没有吃亏,成了交。
他付了钱,发现有一支小号笔没有笔帽,对摊贩说:“给我一个笔帽。”摊贩有些疑惑,他带来的货都成套,一支笔一只笔帽,不会多,也不会少,怎么这支笔没有笔帽呢?摊贩心里疑惑,嘴上没说什么,拿了一支有笔帽的,把那支没有笔帽的换了回去。他出门时没带包,也没想到向摊贩讨一个小塑料袋,用手拿着那几支笔,回家里去。
买毛笔的事本来就这么结束了,这么结束了也就平安无事。可走过去很远了,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有支小号笔上套了两个笔帽,原来他在看那支小号笔时,摘下笔帽,顺手插在这支小号笔上,而他和卖笔人都没看出,都以为少了一个笔帽,就多拿了一个。他多拿了一个笔帽,摊贩那边就少了一个笔帽,笔就不好卖了。他连忙返了回去,要把这个多了的笔帽退给摊贩,砍价归砍价,但不能多拿人家的笔帽。
他回到到摊贩面前,把笔帽退给摊贩。摊贩没有表示感谢,眼睛却盯在他拿笔的手上,说:“你怎么拿了四支小号笔。”他说:“我买了四支小号笔,当然是四支啊。”摊贩说:“你还要给我10块钱。”他吃惊了,说:“一支大号笔20块,四支小号笔40块,我不是给了你60块了吗,怎么又要10块?”摊贩说:“大号笔30块,我当时没看清你拿了四支小号笔。”
他生气了,怎么遇到了这么不讲理的摊贩,转身就走。可摊贩竟追了过来。很快,有人围过来了,他向大家解释是怎么回事。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说摊贩,人家多拿了一个笔帽都返回来退还你,怎么会多拿你的笔?可摊贩仍旧纠缠,说:“不给10块,给5块也行。”围观的人也看出来了,摊贩的脑子有点不正常,就劝他:“莫跟他做一样了,他的脑壳有点左。”左是这里的方言,意思是不正常。
他是个爱面子的人,不想让人看把戏,便掏出5元钱,给了摊贩。摊贩满意地走了,他心里却很懊恼。回到家里,老婆见他买了好几支毛笔,脸色又阴了下来。他向老婆解释,这笔是怎么买的,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善良没用啊,善良也招来烦恼。”
他以为老婆会同情他,谁知老婆把眼一瞪,说:“你这叫什么善良,你这是傻。”
他惊讶地盯着老婆,说:“他的脑子不太正常,我不能跟他做一样。”
老婆数落他:“你的脑子更不正常,一个笔帽也值得返回去退?”
他说:“我多拿了笔帽,人家那支毛笔就不好卖了。”
老婆又瞪了他一眼,说:“你的心这么好,为什么还要砍价?”
他说:“砍价归砍价,多拿就要不得。”
老婆说:“又不是贵重东西,一个笔帽算什么?”
他说:“诚信不分贵贱。”
老婆懒得和他斗嘴了,拿起一只杯子,往杯子里倒了一杯热水,把他买回的毛笔放在热水里浸。一会工夫,毫毛就散开了,老婆用手轻轻一捋,就捋脱了几根毫毛,再一捋,又捋脱了几根。他傻眼了,这笔怎么搞的,一个字都没写,怎么就脱毫了?
“你讲诚信,人家没跟你讲诚信,今后还讲不讲诚信了?”老婆恨不得把那几支毛笔都折断。
他望着差点被老婆捋秃了的毛笔,嘴巴嗫嚅着,自言自语地说:“宁肯人负我,我不能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