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山界

平整的公路刚伸到山脚

瞬间就被拧成一圈圈盘旋而升的

螺纹

老山界，就是这枚倔强地插进天空的

螺丝钉尖上，最坚硬的部分

从山脚转到山顶已是傍晚

西面的天空在湿润的时光中

锈得一片通红

而当所有人的脸都被艳霞

沁成一串红辣椒的时候

脚下的石壁和趴在石壁上的路

却始终是黢黑的

那些都不是光到不了的地方

而是一寸寸长上天空的火把

将从井冈山驰行到这里的

年轻的血肉烤干后

留下的碳痕

猜测一座大山的温情

第一次站到紫阳峰上俯瞰南山

差点就要被海浪拍倒

天空是蔚蓝的海洋

大地是澄碧的海洋

一头头奶牛在海洋中埋头收割

我成了天地之间唯一的一叶

运粮的扁舟

如果把南山倒过来

你会发现无数丰盈的乳房

从宇宙这头奶牛的双腿下晃出来

把苍茫的人世间喂养得如此浩荡

越靠近南山，就越能想象一株

青草如何在疾风中扎稳马步

就越能容纳每一棵花木荫凉下的

温情——

仿若一个幼儿在打完奶嗝后

猛然抬头 认出了自己的母亲

晨谒黎平毛泽东住址

门一直开着

学翼的雏鸟被晨曦喊进又喊出

我却始终不敢拾级而入

生怕那些八十年前留下的脚印

会悄声地躲在苍老的苔藓下

喊疼

生怕那幅半吊在木墙上的

残缺的中国地图

会猛然从岁月的指纹下

睁开眼睛

或许，桌上散落着的几支铅笔

正纷纷埋怨自己

没能挣扎着

画完从湘江出发的那半个圈

晨风乍起，门口的古树竟开始

浑身颤粟，欲言又止

它一定是认出了我从楚地而来

也许，它还想告诉我

八十年前，我的那位湖南老乡

是如何斜倚在它的腰上

轻叹着将指间的烟头

弹成漫天星眼

我只好在院门上轻敲三下

让那些乘风跳进院墙的树叶

替我报信

独立娄山关

山风如鼙鼓从耳旁擂过

群峰应声朝我扑来

我握紧栏杆，四处张望

左右皆为险壁

前后仅有的刀锋似的小路

也被游走的山雾扯上了半空

我索性坐了下来

任由这天地之间的雄浑从身上滤过

让每一个细胞都染上山的性格

好促使慌乱的思绪自成沟壑

这样，风声就走向了沉寂

但那些从历史的深处泅渡而来的

枪声、炮声、冲锋的号角声

草鞋刮过石板路的簌簌声

万千红旗在山顶翻滚的飒飒声

却不约而同地汇聚成一场

凌厉的山洪

我无计可施，只能摘下一朵

怒放在硝烟中的黄花

顺手堵住夕阳这粒咳血的弹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