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怀念的是外婆。事实上并非如此。我并不是很喜欢外婆。也许是因为她的性格。

记得小时候她来赶集，偶尔会来找我。之前来老街，后来到粮站。（我之前住在老街，后来住粮站）来后总是匆匆忙忙似的，将一张黄黄的二十元的纸币递给我。我很小的时候，都兴高采烈地接了，稍大一些就不接了。因为懂事了些，想着：她自己也没多少钱吧！不过总是在心里想，羞于说出口。看着我不接，她便会说：“不要嫌少，不要嫌少……”一到这时我就尴尬了。我其实不是嫌少。听她这样一说，我便怕她以为我是嫌钱少了，只好接下。后来再长大，我就将那话说出了口。“不是嫌少，是觉得你自己本来就差钱……”“不要嫌少，不要嫌少……”她还是这么与几年前如出一辙。我没有办法。收下吧。

现在回想起那时的情景，突然醒悟过来，我竟没有一次留她下来吃饭的！原来不是她匆匆忙忙，而是我那时还太不懂事了！

去外婆住的那个小山村，我大多都是走路。八里的弯弯曲曲的、奇崛的小山路，并不难走。我反而喜欢。因为路上有花有草有石子，还有山，有树，有河流。这样一一例举出来，想来真是美丽、宁静极了。其实确实是这样的，走在小路上，黄土坯和小石子踩在脚底下，身边有河流和小溪哗哗交谈的说话声，不远处有鸟儿在嘤啭歌唱，走到僻静地方，还会有茅草丛高过我的头顶，小小的壁虎也会从我脚边快速爬过……一切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无比新奇。这时我望着前面的上坡小路，心里估摸着，还有一段路程就该到了吧。

最忘不了的是天气晴朗时，早上九十点钟的时候，天空的模样。那时候天空的底色总是湛蓝湛蓝的。这种湛蓝，只有乡村有，城里是怎么也见不到的。湛蓝下面是洁白的，软绵绵的云，我现在知道云是大气中水滴、过冷水滴、冰晶或者它们混合组成的漂浮在空中的可见聚合物，但那时看起来，就只万般肯定地认为，云是笔棉花更软，比棉花糖更甜，比魔术更奇妙的东西，因为它能瞬息万变，一会儿是奔跑的马，一会儿是怒吼的狮子，一会儿是可爱的兔子。

总之，那时的流云就是那样更叠不断，让我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我干脆躺在一块巨大无比的较为平展的大石头上，双手枕着头，用伞挡着一点阳光，惬意地望着天空，什么也不会想。只是痴迷地看洁白的云在湛蓝的天空上缓缓移动，看马儿、狮子、兔子，没有一丝厌烦和倦意。眼睛也一眨不眨。

不像现在，清晨醒来，看着窗前的湛蓝的天和洁白的云，总会想起和白云一样流转的时光，觉得时间一忽儿就从指缝间逃走了；想起几年前还容光焕发的外婆，觉得世事太过于捉弄人，将外婆害成了如今这番模样。两年前她中了风，一只手瘫痪，行动很不便。

我望着窗前的流云，想我眼前的流云已经不是当年的流云了。

我以为我怀念的是从前的流云，现在看来，也并不是的。